-花戲樓-

没有什么如果,我一定会去。

授时者(5)

*史俏交往过史艳文死亡前提下的藏俏。


  这是叔侄二人相处以来最沉默的早晨,大概也是他们最有默契的一刻。

  谁也没有提起昨晚的事。

  情绪如同潮水,涌上来时将理智完全吞没;发泄的当时来不及在乎,退却后却要面对一片狼藉的现状。

  罗碧的拥抱就像一道枷锁,环在腰上的手臂很用力,让史精忠不合时宜地想,或许后腰会被勒出一道淤青。也是这个想法打断了他突如其来的情绪,陌生的恐惧与冲动退潮,理智回归,带来无声的沉默与尴尬。

  罗碧大概是关心则乱,甚至有可能还是第一次这样安慰人,忘记了自己手劲有多大。一直等注意到怀抱间的声音消失,罗碧才松开手,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但史精忠此刻甚至不敢抬头,也就注意不到这种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更长时间,罗碧才开口打破这令人发闷的沉默。

  “不早了。”罗碧有些烦躁地搓了搓手指,在史精忠家他一直不抽烟,原本只是有些不习惯,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需要烟草安抚自己。他不知道这股子烦躁从何而来,但他确信,是从看到史精忠的眼泪那一刻开始的。

  那句“聊聊”哽在喉口说不出来,罗碧第一次发现不善言辞竟然是一件这样麻烦的事。如果是……如果是他那个面面俱到的兄长,面对这样的情况一定能处理得更好。

  ——这个认知加深了罗碧的烦躁。

  史精忠应了一声,算是顺着罗碧给的台阶下了。他心里很乱——虽然这是他最近的常态,但像今天这样无法感知情绪也无法控制情绪却是第一次。这是很陌生的感觉,好像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他起身,低着头从罗碧身边走过,不愿让对方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只在饮水机前短暂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照片。

  真是糟糕透了。

  史精忠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寒意完全唤回了他的意识,像出窍的灵魂归了位。他看着镜子中双眼通红的自己,面容是熟悉的,此刻却觉得陌生。他到底怎么了?

  想避免再与罗碧面对面相处,史精忠特意多磨蹭了一会儿。但他出去的时候罗碧仍坐在沙发上。

  “粥已经凉了,我热了一下,你先吃了,等半个小时再吃药。明天去复查,刚才我已经预约了……”罗碧说着,大概是想起来史精忠和他不一样,他随心惯了,在哪都能说走就走,史精忠是不行的,于是又改口问,“你们周末上班吗,请假方不方便,实在不行我重新挂号。”

  “明天可以的,多谢叔父。”见罗碧摸出手机,史精忠忙开口。

  “那行。今天睡得晚,明早多睡一会儿,到时间了我叫你。”罗碧不再说什么,回了自己的房间。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在自己面前,史精忠似乎总是绷得很紧。罗碧是有些迟钝,却不傻。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样的情况也不能问。

  真是很棘手的问题。罗碧捏了捏眉心,看着手机屏幕,最终还是将编辑好的短信发送出去。

  

  无论是早饭的时候,还是去医院的路上,罗碧都一言不发。

  史精忠坐在副驾驶位上,看似心不在焉,却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瞥身旁的罗碧——罗碧一直冷着脸,从史精忠的角度看过去只见绷得笔直的唇。

  大概是生气了吧,或许是不耐烦?史精忠不确定,心中惴惴不安。他不知道罗碧到底能容忍他到什么程度,只觉得现在一切都糟糕透了。其实就连他自己都受不了那些莫名的情绪,和泄洪一般的眼泪。尽管前几天相处还算和谐,但昨晚的失控将他勉力维持的现状打破了。

  沉默使得车内的温度都跟着降低,史精忠整个人缩在座椅上,如果不是空间限制,他大概会像在家里一样蜷缩起来。

  罗碧对于史精忠的坐立不安似有所感,但他始终盯着前面的路,没有开口。一直到医院门口,史精忠下车的时候,罗碧突然开口。

  “精忠。”

  看着史精忠有些疑惑的目光,罗碧动了动嘴唇,最终抬起手,手掌在史精忠头上用力按了按:“没事,走吧。”

  除了声音有些嘶哑,似乎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好。”

  真的都一样吗?史精忠说不上来,但罗碧没有再追问昨晚的事,他自然也希望一切都这样过去。

  不过一周的时间,医院里的气氛自然不会发生任何变化。绝望依旧写在每个人脸上,那不是直面死亡的恐惧,是看不到生的希望的空茫。


  

  再见到医生时,史精忠倒是没有表现得像上次那么紧张。

  “史精忠……这周感觉怎么样?药物反应强烈吗,要不要换药?”医生调出档案,看着诊断单上的情绪问题,显然想起一周前也是他接诊的史精忠。他让史精忠坐下,然后问起一些基本情况。

  除去做测试的时间,真正的问诊时间并不会太长,医生在接触到病人时就会抛出问题引导病人透露出更多信息。而有了昨晚的事,史精忠面对医生的鼓励,终于开口主动谈起自己的情绪。

  经过昨晚以后,史精忠才算是真正开始想了解自己到底怎么了。

  听到史精忠的描述,医生了然地点点头。昨晚的反应有些类似ptsd,是上一次的创伤遗留下的恐惧,与抑郁状态交互作用,才会引起这样剧烈的反应。

  “……这些都是正常的,你不要觉得有压力。失控感也是一定的,随着服用药物的时间延长,之后还会有一些躯体上的副作用,比如局部肌肉抽搐,你要了解……”

  医生根据史精忠反馈的副作用反应调整了药单,这一次开了一个月的药。单子照旧交给罗碧,在罗碧走出门之前,医生还贴心地叮嘱他几句,不过不涉及和史精忠的谈话内容,都是些让病人多出门晒晒太阳或者做做运动一类的话。

  罗碧道了谢,拿着药单,迎着史精忠忐忑的目光,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没事,会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低沉冷硬,这句话却称得上温柔,且令人安心。

  于是史精忠也跟着想,会好起来的。

  

  归程车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罗碧看一眼时间,不过上午十点多,他想了想,没急着回家,问史精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中午在外面吃?”

  史精忠想了想,只答应说好,却没了下文。

  罗碧哪知道史精忠喜欢吃什么,只能重复问一遍。

  史精忠一愣,随即答一句那就吃面吧。

  大中午的,罗碧听了一愣,突然开窍了一般说:“我不常吃,你有推荐的店吗?”

  他猜的不错,史精忠心里有选择。

  店面不大,干净整洁,罗碧自己动手拿了两个塑料凳在店里坐下。老板娘像是认识史精忠,热情地招呼道:“好久没来啦,最近很忙吗?又和你爸爸一起来吃面啊,你们父子感情真好。还是老规矩吗?”

  罗碧看着史精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史精忠抬头对上罗碧关切的眼神——他的叔父在安慰人这件事上没什么天赋,眉眼都如刀片一样锋利,关切这样应当温软的眼神由他的双眼中流泻而出也自带寒意,总之是无比违和的眼神。

  “我的照旧,叔父你有什么忌口?”青年很快回过神来,向老板娘解释这是父亲的双胞胎弟弟。

  老板娘笑呵呵地道歉,说刚才太忙没有看清,现在一看确实完全不一样。

  一碗面罗碧吃得食不知味,一半时间在看史精忠的脸色,一半时间在猜史精忠的想法。

  他来这里是因为什么?是想回忆和史艳文的过去吗?主动回忆对史精忠来说到底是好是坏,是应该回避刺激还是勇敢面对,这些对于罗碧来说太陌生了,完全是与他的人生不沾边的全新领域。

  但史精忠既然没有主动提起离开,应该是能接受的?

  罗碧最终下了结论,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浮在面上的辣椒顺着流嘴里,卡在嗓子眼,辣得他说不出话。

  


  “吃好了?那就走吧。”

  史精忠没问去哪,默认要回家。因此在罗碧停在市里最大的生态公园门口时,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接收到青年带着询问意味的眼神,罗碧只说了句“下车”。

  虽然不懂罗碧想做什么,但这一定是为了自己,史精忠知道。一周的相处,史精忠也多少了解了一点罗碧的喜好和习惯——白天不爱出门排在第一位。

  史精忠跟着罗碧下了车,看着罗碧买了门票,然后接过票据过了安检。

  冬天的午后,正是阳光最好的时间,灿烂而不灼人,晒着就叫人犯懒犯困。

  罗碧向来是行动派,上午医生刚说了建议史精忠晒晒太阳,下午他就带人来了最合适的地方。

  不过时间不算很好,周末的生态公园人满为患,罗碧走一路也没找到安静点的地方,这让他有些烦躁——他不喜人群。而且,他想史精忠大概也不会喜欢。

  人多的另一个坏处就是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最终还是史精忠用随身带的纸巾擦了擦花坛边缘,向罗碧发出邀请,一起坐下。

  花坛里是开得正盛的腊梅,香味蛮不讲理,远远地就飘进人的鼻腔胸口。很少有这么具有攻击性的香,史精忠看着地面上干枯的山水画,没由来想到罗碧第一次到自己家,也是这样,自作主张,还不给自己拒绝的机会。

  真是,蛮不讲理。

  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腹诽的罗碧大马金刀地坐在花坛边缘,咬着烟,好像滤嘴上就有驱逐困意的味道——温吞的阳光熏得他有些发昏,几乎就想原地躺下入睡,也不知道这样晒太阳到底为什么能改善心情,他只觉得他的情绪更糟糕了。

  史精忠也有些困,他打量着同样强撑着的罗碧,终于忍不住问起罗碧的来意:“叔父来这里做什么?”

  “晒太阳。”罗碧没忍住打了个呵欠,声音难得染上一丝慵懒。

  “……”


  在打第十个呵欠的时候,罗碧终于意识到他这方法大概是有些不对。不过这期间史精忠都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提出异议。他皱了皱眉,开始以长辈的心态担忧,这孩子,会不会乖过头了?

  “起来走走?”罗碧提议。

  史精忠如释重负,暗自松一口气,站起来跟着罗碧向公园深处走去。

  说是生态公园,再美的景致在冬天也是平平无奇,大多数树枝都光秃秃,目前开得最多的腊梅也不是观赏植物,香味诚然浓烈,长相在花中可称得上其貌不扬。

  叔侄二人沉默地走,注意力也不在经过的枯枝之上。史精忠整个人的意识都放空了,只是凭本能在跟着罗碧走。两人之间的氛围和身边热烈交谈的或亲子或情侣形成冷热的鲜明对比,好像包裹在他们周身的空气都比别人那低几度。

  阳光在两人默契的沉默中逐渐失去温度,罗碧带着史精忠去吃了晚饭——这次再不敢让史精忠带路。他曾经最讨厌被错认成史艳文,甚至和史艳文扯上半点关系就心中万分别扭,但现在都变成了小事,比起被错认,一遍又一遍揭开青年的伤口更让他有些于心不忍。

  生死定律,实在太折磨人。

  回去时正赶上周末的高峰期,一路上走走停停。车辆连成一片河流,罗碧驱车汇入其中,成为汪洋之中的一滴水,忽然察觉一种莫名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或许感伤是傍晚的特有情绪。

  在等红灯的间隙里,史精忠看到余晖中最灿烂的一抹红迅速消失,天空被黑夜接管,就好像炭火燃烬后最后一丝光也冷却,只剩下黑漆漆的焦炭。

  彻骨的冷意骤然降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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