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戲樓-

没有什么如果,我一定会去。

授时者 (3)

避雷:史俏交往过史艳文死亡前提下的藏俏。


那一瞬间的情感冲击是那样鲜明,罗碧感觉到史精忠有什么不一样了,但这是好是坏,罗碧也拿不准。面对史精忠的目光,罗碧没有去分析其中的意味,率先挪开视线,生硬地开口:“下班了,上车吧。”

狡黠似乎和罗碧这样的人是不沾边的。史精忠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自觉地坐在后座。坐上车后身体渐渐回暖,只有胸口,思念与痛苦交织着,凝滞成利刃,结结实实地扎在心上。

锥心之痛,不外如是。

一路无言。

史精忠后知后觉地发现,或许自己应该道个谢。虽然他不清楚罗碧的具体工作是什么,但是花时间来照顾自己,即便他表现得云淡风轻,也总是有不方便。可是他错过了最佳时机,现在空气中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和史艳文习惯放点音乐不一样,罗碧的车载音响就是个摆设。不过他本来也不爱开车。

实在安静得过了头。其实罗碧完全可以问史精忠今天状况如何,但方才史精忠向他走来的画面就像是刻在脑海里。同样的,和史精忠对视时,所见的眼神也一片空茫。罗碧想,史精忠不是在看他,他只是在透过他看史艳文。

有这么像吗?

这不是罗碧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他过往的人生不可谓不精彩,即使在遇到史艳文以后,他也没想过要改变。或许,曾经有些许瞬间想象过,如果过那样的人生,如果能拥有一个家……罗碧不是沉湎想象的人,他看着眼下,回答自己,再像也无所谓,他是罗碧。

“晚饭想吃点什么?”罗碧咬着香烟滤嘴,没有点燃,有些含糊地问了一声。

“按叔父喜欢的来就好。”史精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他靠在皮质的座垫上,想着往年的这个季节,史艳文已经贴心地将座垫换成毛绒的。皮质冰冷,车里开着暖气也没能捂热,但这并不影响史精忠昏昏欲睡。

想到前几天坐车后吐得昏天黑地的史精忠,罗碧刻意开得慢。因此,等到楼下的时候,史精忠已经睡着了。

罗碧熄了火,没有关空调。他下了车,看着和路灯一同亮起的两颗星星,没忍住点燃烟,倚着车门吞云吐雾,娴熟地吐了个圆圈。站着抽一支烟的时间,罗碧也感觉到一丝凉意。

天确实越来越冷了。

罗碧掐了烟,十分没有公德心地将烟头扔在地上,脚尖碾了碾,这才开了后座的门叫醒史精忠:“起来,回家。”

夜色里朦胧一片,罗碧像是忘记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落在史精忠耳边成了半个史艳文。史精忠听着不真切的声音,睁开眼看到个模糊的影子,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没有动,像是害怕惊扰了梦境一般,连呼吸都慢下来。

于是打碎梦境的人便成了罗碧。他看不清史精忠的眼神,那是在注视他时永远不会出现的,温柔如春风,缱绻似绵雨,还有那浓重的依恋。他不知道,所以他开口了。但即使他知道,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愣着干嘛?头晕?”罗碧说着就伸手去探史精忠的额头。

这下史精忠听得明明白白。是关心的话语,却似兜头浇下来的一盆凉水,让史精忠整个人都迅速清醒过来。他避开罗碧的手,慌忙地起身,头还撞在车顶上,砰地一声,让罗碧忘了计较被他躲开的手。

“……外套穿好,明天开始在车上放一件外套——别忘了把杯子带回去。”罗碧觉得有些糟糕,因为他看着史精忠跟在他身后,一只手还在揉着头,竟然有些想笑。

“好的。”史精忠脸颊微微发烫,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迷糊了。这一下撞得结实,一直到上楼他才放下手。但在罗碧面前的形象……大概很难再挽回了。

好像从一开始他在罗碧面前就没什么好形象。在罗碧面前,他总是那么狼狈。又或者说,在史艳文离开以后,他就没有不狼狈的时候。

学生时代,史精忠也看过一些爱情故事,黏黏糊糊的,小女生喜欢的故事,并不很合他的胃口。当时的他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故事里的人。可那么多故事,过程极尽曲折,主角却总是能在大结局拥有幸福。

那么他呢,现在的他又该去哪里寻找他的幸福?


“不要睡。”罗碧又重复一遍才进厨房。

史精忠在沙发上坐下,目光落在那张黑白照上。冰冷的四方相框,能盛放下史艳文这样的人的灵魂吗?在史精忠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站起来走到电视柜前,用手指触碰玻璃隔层。

薄薄的一层,是生与死的距离,是此生不能跨越的天堑。

在厨房里忙活一阵,罗碧才想起来问问史精忠的忌口。前几天他按自己的口味做饭,史精忠吃得少,不怎么像一个成年男性的饭量。还是问问吧,这样想着,罗碧探出头,正好看到这样的画面——那确实很像一幅画,柔和的灯光下,一个温润如玉的白发青年正伸出手指,轻柔地、饱含深情地抚摸着他恋人的遗像。

就算罗碧以几乎不可察觉的方式,将史艳文的痕迹渐渐抹除至只剩这张悬挂着的遗像,这个家,也依旧是史精忠和史艳文的家。痕迹可以抹除,曾经的记忆,和史精忠几十年的人生,无法更改。

罗碧安静转身,手一抖,洒了半把干辣椒。

虽然罗碧口重,史精忠确实不太吃得惯,但没有哪顿饭像今晚这样难以下咽。史精忠被辣得眼圈都泛红,舌尖像是千万根针扎一样刺痛。他轻声吸气,抽纸擦了擦额角的汗滴,余光瞥见面不改色的罗碧,不禁在心中感慨,叔父真是厉害。

感慨归感慨,要是再来一顿,史精忠毫不怀疑自己的胃要被烧穿。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开口和罗碧商量一下,下次,不,以后都不要再放致死量的辣椒了。

“手抖,辣椒放多了。你别吃了,点个外卖吧。”罗碧说着就收了盘子。他都觉得自己像是有毛病,欺负一个小辈算什么?但史精忠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原本罗碧以为这样至少能让史精忠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愿,但他宁愿一边吸气一边吃,也不肯说什么。

史精忠没什么食欲,只觉得胃里像是有团火,和药物的副作用叠加,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了。这实在很难受。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在罗碧瞪人的目光下一饮而尽。火焰短暂地偃旗息鼓,不久后火势反扑,史精忠不禁捂住胃,有些不知所措。

罗碧见状就后悔了。

“抱歉。”

“没事,叔父也不是故意的。况且不全是辣椒的问题,主要还是药……”史精忠蹙起秀致的眉,整个人缩在沙发上,摊开的书也没心思再看。他靠在柔软的抱枕上,白色长发因动作散开,从罗碧的角度看过去,活像只抱着尾巴团起来的白毛狐狸。

罗碧移开目光,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动几下,进厨房兑了杯蜂蜜水,温热的,放在史精忠面前。

“喝了,会好受点。”

史精忠艰难起身,在罗碧要喂他的时候婉言拒绝了。他不想表现得这样脆弱,尽管这段时间以来,他不愿意被看见的每一刻都没能逃过罗碧的视线。

这真是太糟糕了。

清甜的蜂蜜水拯救了史精忠多灾多难的胃。

“今天感觉怎么样?情绪还好吗,那茶有用吗?”罗碧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拿着份晚报,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都挺好的。茶很管用,谢谢叔父。”

史精忠答得很快,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一样。

其实这样的问答意义不大,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史精忠的情绪不可能好——至少短期内不可能。

“那以后你自己记得带上。我出门一趟,十点半前会回来——算了,今晚的药我先放茶几上,十点之前不要睡觉,吃完药再睡。”罗碧说完,回房间拿了药,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史精忠嘴唇动了动,他想问罗碧去哪,还想叮嘱一句小心安全。但他一抬头看见墙壁上挂着的遗照。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罗碧也没等他,已经出了门。听到关门声,史精忠低下头,抱着膝盖,整个人蜷在一起。这是防备的姿态,但令人安心。

屋子里安静地过分,史精忠甚至听见时钟走动的声音。他的目光百无聊赖,最终落在桌面上一颗半的药片上,看着药片他才猛然发觉,罗碧搬过来不过三四天,而他好像已经开始适应这样的相处。

这是好事吗,爹亲?

再没有人能告诉史精忠答案。


一看到罗碧,原本靠在吧台上的孟高飞眉毛一挑,放下手中的酒杯迎上去:“可算回来了,怎么,事情办妥了?”

“还没,就是回来看看。”

“到底什么事啊,真不要哥们儿帮忙?”孟高飞这么问,一半出于关心,一半出于八卦。不过他倒是没想着罗碧会回答,平时他在微信上也没少问,罗碧就是不说。

不料这次罗碧拧着眉沉吟一阵,竟问了一句:“你失恋过吗?”

“啊?”孟高飞实在意外,随即反应过来,绕着罗碧转了两圈,将他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个遍,“是本人吧?”

“想什么呢你,我帮一个……朋友问的。”

“开玩笑,你哪个朋友我不认识?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背着哥们儿有的情况,哪家姑娘能被你看上,艳福不浅啊。你告白了?被拒绝了?”孟高飞伸手揽着罗碧的肩膀,把他向后台带,大有罗碧今天不交代就别想离开的架势。

罗碧被吵得头晕,也是后悔怎么会想到问孟高飞这种糙汉,就算有经验也不适合史精忠吧。

“闭嘴。”

孟高飞见罗碧不耐烦,小声嘀咕一句不说就不说,这么凶干嘛。

“你嘀咕啥呢,别打岔,我就是帮家里一个小朋友问一句。他,因为某些原因,和他的恋人永远也不能见面了,现在很难过,怎么办?”罗碧艰难地组织措辞。他想,史精忠的未来还很长,所以他和史艳文的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罗碧没说具体的人和事,应该没人能猜到是史精忠。

“哦?小朋友的爱能有多久,不管他,让他多经历几次自己就成长了。”孟高飞一摸下巴,回想自己当初是怎么处理冷秋颜的早恋问题的,又凑近罗碧问,“真不是你有情况了?”

“去你的,说正事——你就是这么带你家那小子的?”

“不愧是兄弟,还是你了解我。”

罗碧没搭话,在心里摇摇头。

“怎么了,还这么愁眉不展的?那小子真有这么伤心?”

罗碧还是不说话,说什么,说那小子不仅伤心,甚至恨不能去陪史艳文。不知怎的,罗碧一想到史精忠,脑子里就是他伸手抚摸那张遗像的画面。他知道那小子好看,但那种情况,分明应该是悲伤的时刻,罗碧的注意却全在史精忠过分好看的侧脸上。

心底的烦躁压得罗碧有些喘不过气,他抽出烟点上,坐在沙发上向后一倚,对于在身边喋喋不休的孟高飞说了什么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孟高飞表演了一段单口相声才发现罗碧早神游到不知道哪个国度去了。

“想什么呢你,要不是我认识你这么久就没见你喜欢过什么人,真要怀疑你得了相思病。”

“我?你想太多了。”

“那确实,我要是有你这条件,孩子都快和小冷一样大了。说到这个,你这不打算找一个?现在也安顿下来了,前两年还多了个便宜哥哥——虽然还没来得及……”孟高飞咳一声,含糊过去,“总之现在的你,要什么有什么,不说大富大贵,养一个家是绰绰有余了,时间也多,你还有啥顾虑?”

“没那个想法,也没必要。行了,你也别操心我的事了,这么爱操心不如为你家小冷张罗门好亲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喝两杯?”

“我喝了你给我开车?”

“找个代驾的事,能有多麻烦。来都来了,陪兄弟喝点。”

罗碧也不再推辞。他出门前交代了史精忠按时吃药,不能过早也不能太晚。虽然心中有些放不下,但回想这几天的相处,应该……还算比较乖吧。

“怎么又走神!回神了,冰镇漓泉行吧?”孟高飞发条短信就有人送上来。他们这不卖这么平民的酒,当然是打发小弟去跑腿,顺道还买了两袋盐煮花生和毛豆。

罗碧看到吃的才想起来史精忠今晚没怎么吃饭,他记得医生叮嘱过药物伤胃,一定要在饭后吃。想着罗碧就摸出手机给史精忠点了外卖,一看时间,不过八点,应该不耽误事。早知道这么麻烦,他就不该抖那么一下放这么多辣椒。

“相思是病,得治。”孟高飞拿了罐冰啤,在罗碧脸上一蹭,冻得罗碧头皮一麻,“回神了?告诉哥们儿,哪家姑娘让我们的铁树开了花?”

“比喻用得真烂,再开玩笑跟你翻脸啊。”罗碧接过啤酒,在桌角一磕开了盖,仰头就是半瓶。屋子里暖气足,他脱了外套只穿了件薄毛衣,半瓶冰啤下肚可以说是透心凉,随即又烧起来,像喝了什么碳酸饮料,一路下去噼里啪啦炸开了一串泡泡。

“可不兴喝闷酒的,说说呗,我知道你心里有事。”

“嗯。”罗碧不再反驳。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快到九点的时候,史精忠收到了外卖,怕他看不见似的,单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先吃饭。大概是罗碧让店家加的,史精忠打开袋子,看着偌大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汤汁清亮一点红色也看不见,没放辣椒。史精忠没什么食欲,但是这份不知源于什么,也不知会终于何处的关心,让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家里安静得过分,罗碧不在,史精忠一个人没开电视。他一直坐在沙发上,摊开的书还停留在昨天看的那一页。这实在有些莫名其妙。罗碧在的时候总是看老电影,质量参差不齐的武打片,动作一打一顿、音效夸张而有节奏感,分明是很嘈杂的,却是最好的背景音乐,就着这些噪音看书不过几天,他却是习惯了一般。罗碧今晚不在,他竟然有些坐立难安。

昨天史精忠还在想如何向罗碧开口,表达自己或许已经可以独立,曾经做的傻事只是一时的情感宣泄,现在不会了。但现在,史精忠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说出口。如果罗碧当真,就此搬回去,那他应该怎么办呢?

这实在是自私的想法。史精忠知道,这种依赖是有条件的,并且对于罗碧来说太不公平。史精忠本意从未想过要将罗碧当做史艳文看待,但他并不能时刻都保持清醒与理智。前几天刻意的疏远倒还好,今天却是再次错认——但无论是否错认,有一点是一致的,那便是每一次看见罗碧的脸,他都要在心底提醒一遍,史艳文已经不在的事实。

没关系,史精忠想,他已经遍体鳞伤,不在乎再多一点。或许等到他适应了这份疼痛,便能够好好活着。这是所有人对他的期许,史精忠猜测,这个所有人甚至包括已经故亡的史艳文。他的爹亲,他的恋人如此爱他,也会希望他好好活着吧。

那就,满足这些期待。

史精忠吃了一半馄饨,剩下的实在无能为力。他看一眼时间,还不到吃药的时候。罗碧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史精忠犹豫着要不要发条短信道谢,或者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但他不想占用罗碧太多时间。来照顾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罗碧也有他自己的生活。

等待让时间变得更加漫长。史精忠没有给罗碧发短信,但他的心底已经在不由自主地期盼,期盼罗碧能早些回来。


这份期盼显然没有传达到罗碧这边,他并没有隔空读取心声的能力。罗碧心中揣着事,在孟高飞的撺掇下,两个人对瓶吹喝了一件啤酒。度数再低也是酒,罗碧脸颊有些泛红,但意识清醒,并无醉意。他推开正在抱着他嚎的孟高飞,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他看一眼手机,除了外卖送达的提醒什么也没有。这小子,罗碧皱了皱眉。

对于史精忠对他的疏离,罗碧本来并不在意,他做这些也不是为了让史精忠能够和他亲近些。可是这么几天相处下来,史精忠一副拒他与千里之外的模样,还是让罗碧有些窝火。但想到他痛苦的时候,罗碧又有些于心不忍。

罗碧从小没体会过亲情,长大了也没经历过爱情,所以他不是很理解史精忠。他知道,史精忠一看就是被爱意浇灌大的孩子。他和史艳文打过几次交道,虽然并不喜欢史艳文的做派,但不得不承认,那实在是一个温柔又细致的人。这样的人,全心全意的爱都给予一朵明艳的花。失去这样的爱,这株花便很难存活。

罗碧都快说不上来,到底是像他这样,从未拥有过,所以能够毫不在意比较可怜,还是像史精忠这样,得到过最好的,再失去来得痛苦。他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中的面容,从记忆里翻找出史艳文的脸,和镜中的自己细细地对比。不知道过了多久,罗碧像是终于发现这很幼稚并且无趣,他理了理衣领,把已经在沙发上睡着的孟高飞交给冷秋颜,然后联系了代驾。

想再多也没意义,有时间烦恼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帮着史精忠早点走出来,这样互相折磨的时间才能快点结束。

到家以后,罗碧没开客厅的灯,被沙发上的黑影吓了一跳。随即他意识到那是史精忠。说不生气是假的,罗碧看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他绷紧了唇角,心想这要换成别的什么人,他早就发火了。但当他打开灯,看见史精忠蜷缩着,靠在自己的膝盖上闭着眼,应该是睡着了,胸口又有些发闷。

茶几上的药片没有动,还剩了半碗馄饨。

罗碧几乎要叹气了。但他最终也只是沉默地看着史精忠,待心中那点怒气消散干净,才烧了热水叫醒史精忠。罗碧不知道,每当他尽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吓人时,便和史艳文更接近。那是他最原本的样子,只是这些年装着装着,就当了真。

“先把药吃了。”

“叔父?您回来了……”史精忠原本只是坐着发呆,没想到会就这样睡着。

“嗯,吃药吧。”

史精忠接过热水,迷迷糊糊地张口将躺在罗碧掌心的药吞下去。热水下肚,一路暖到胃里,也让史精忠稍稍清醒一些——他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史精忠僵硬一瞬间,随即低着头,一副实在困得不省人事的样子,打算就这样回自己的房间,不料却身体一轻,被罗碧抱了起来。

“叔父,不用这样,我没事,就是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

“嗯。”罗碧应了一声表示知情,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见罗碧不为所动,史精忠也不再说什么。他这几天也摸索清楚罗碧的脾气,有些专断独裁,是那种在孩子提出反抗时会用眼神说“反抗无效”的人。史精忠整个人都僵硬了,刻意和罗碧保持了距离,但还是嗅到了浓重的酒味。

“叔父,你喝酒了?”

“嗯,没什么事,你早点睡。明早我不能送你上班,一个人能行吗?”

“我没事的,您不用担心。”

“不用敬语……明早的药,你吃完早饭叫我吧。”

“您……你现在给我也可以,明早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罗碧想想也是,虽然没醉,但明早肯定起不来。他回房拿了药,交给史精忠:“按时吃。茶怎么做我等下发给你,你按步骤来就行。”

“谢谢叔父。”

罗碧脚步一顿,没回头,径直回了自己房间。还真是喝多了,居然觉得这小子好像没这么抵触自己了。

史精忠锁了房门,躺在被窝里,睡意全无。那酒味似乎还萦绕鼻间,重得有些呛人。史精忠不怎么喝酒,史艳文也是,所以这些都刺激过了头。史精忠觉得罗碧和他以前的见过的人实在不一样,好像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样。他和罗碧原本就没什么交集,哪怕名义上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那突如其来的认亲,没有任何亲情基础。直到现在,史精忠才有一点探究罗碧的心思。

或许史精忠也没有发现,他已经不沉溺于回忆而入睡,于是梦境也不再是一潭绝望的死水。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生命像是被注入了一些崭新的东西。

那被唤为“生的本能”的东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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