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戲樓-

没有什么如果,我一定会去。

授时者 (4)

*史俏交往过史艳文死亡前提下的藏俏。


第二天早上罗碧还是起来了。他本来正会着周公,突然心头一跳,想到什么一般睁开眼——史精忠没有厨房的钥匙。他想,这确实还不能交给史精忠。罗碧晃了晃头,额角突突地疼,看来是昨晚吹了点风。他起来的时候和从盥洗室出来的史精忠打了个照面,后者一脸惊讶。

“您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了,就起来看看。”罗碧说着开门进了厨房。

史精忠看着那把钥匙才反应过来,什么睡不着自然是假话。他心底陡然腾起一阵酸涩感,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罗碧递给他的杯子,低着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下午去接你,我现在还开不了车,你自己去能行吧?”

“我没事的叔父,不用……不用来这么早,有时候会加班或者处理点文件。”

“有什么情况你提前发短信就行。”

“好。”

那些拒绝的话语,全然在这样独断而强势的温柔中被化解,罗碧连史精忠说出口的机会都不留。原来世界上不只有史艳文那样温柔的人,还有看似蛮不讲理却又叫人无可奈何的人。但无论是哪一种,关心与照顾是真,都令人安心而眷恋。

下午史精忠和昨天一样走出大厦,还在原来的位置看到了罗碧。这次罗碧没吸烟,正在低头看手机。

史精忠一路走过去,直到近到他能看见罗碧因不耐烦而打结的眉。

“叔父,怎么了?”

“没事,酒吧那边有几个闹事的。我把你送回去以后赶过去。”罗碧说着收了手机。

罗碧上车后转过头去看史精忠,问;“开快点不介意吧?现在还会犯恶心吗?”没等史精忠回话,罗碧又说,“你坐前面来。”

知道罗碧赶时间,史精忠没磨蹭,落座后系好安全带,想了想,还是开口试探:“叔父有事的话,我们可以先赶过去。”

“怎么,想看打架?”罗碧分神瞥一眼身旁端庄又规矩的青年,虽然放松地坐着,双手都还乖巧地搭在腿上。这是哪来的小学生吗?

“没打过架吧?”见史精忠没应,罗碧也不觉得有什么,怕史精忠无聊到睡着,开始没话找话。

史精忠认真回想一下,然后摇摇头:“没有。”

“那见过打群架吗?双方拎着三十公分的砍刀,见人就砍,那一刀下来,像你这样的,手臂一下就能断了——”见史精忠眼睛越瞪越大,当真了一般,罗碧笑了一下,“假的,又不是拍电影。那帮孙子,别说砍刀,看到钢棍就能被吓得腿软。”

史精忠松口气,被罗碧逗了以后倒也没生气,甚至觉得罗碧也没有看上去这么难以亲近。

“那叔父你呢,打过架吗?”史精忠这么问,心里却清楚,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小混混现在长成了老混混,你说呢?”

史精忠点点头,踌躇一阵,又接着问:“那叔父能和我讲讲吗?”

罗碧倒是没想到史精忠会对这种事感兴趣。其实他也安分好多年,少年意气热血沸腾早八百年前就成了过去式,史精忠突然问起,罗碧还想了一阵才想起些零星的片段。

“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忘了最开始为什么打架,只记得在班里动过一两次手,打了不知道是谁罩着的小弟,又赢了他老大,莫名其妙就成了老大。”罗碧没说实话。最开始动手无非是被嘲笑是孤儿,没爹没妈。罗碧其实不在乎,就是听多了烦。那些人见罗碧不反驳,以为他好欺负,渐渐地开始试探着对他动手。罗碧特意挑了个人多的时候,发狠地揍了一顿嚷得最大声的人,那群人就老实了。那时候还是生气的,现在对史精忠说起来却是十分轻描淡写。

“叔父从小就这么厉害。”史精忠这么想着竟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别过头去看窗外。

“这叫厉害?”罗碧有些啼笑皆非。不过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史精忠不是一路人——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以为像史精忠这样的,从小规规矩矩,被老师们捧着的好学生,见到他罗碧这样的人只会绕道走。

“不过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像你这样就挺好,安安稳稳的。”罗碧在楼下停了车,“回去自己点个外卖,我等下可能要去一趟医院,回来得晚,不过会尽量在你睡觉前赶回来。”

史精忠下了车,见罗碧打了方向盘,忙道:“您注意安全!”

罗碧没应声,倒好车一踩油门飞了出去。但史精忠不知道,车里的人难得地勾了勾唇角,心道还算这小子有点良心。

赶到现场的时候,罗碧只看到一片狼藉,空气中还弥漫着浓厚的酒味。

“人呢?”

“走了。你没事吧,赶过来的?”孟高飞正坐在缺了一角的玻璃桌上,看着手下的小弟打扫地上的碎玻璃碴。

“伤到哪没有?”罗碧上下打量自己的兄弟,确认他是否安好。

“那可是重伤!”孟高飞竖起食指,上面被酒瓶划了道口子,他凑到罗碧面前把伤口给他看,说,“你再晚来半个小时,估计就好了。”

这话说得太欠,气得罗碧提脚就踹。

“脚下留人!您老这一脚下来,我这趟医院可就去定了。”

“少贫,怎么回事?”

“小事,还记得那两个姓周的杂碎吧,昨晚把你送走以后,小冷抓到他俩‘捡尸’,报警把他俩安排了。估计是刚放出来吧,来找麻烦,刚又把他俩送进去了。”

“没别的事?”

“没了,您老就回去吧,最近不是忙?”

罗碧点点头,本来抬腿就要走,不知道为什么又折回来:“一起吃饭。”

这次罗碧没喝酒,孟高飞足足点了够四个人吃的烧烤,重油重辣,洒了不知道多少孜然,罗碧一口下去都吃不到肉味儿,全是调料。

“你也不嫌齁。”罗碧说着灌了口雪碧,刚开的碳酸饮料,冲劲儿不输啤酒,和着特辣的烧烤一路烧到胃里,没吃几口额角就见了汗,十分过瘾。

“嘶……你怎么有空……嘶留下来……”孟高飞一边吸气一边说话,扯了纸巾在额头上囫囵地抹了两下,汗还是不住地淌出来。

“出息,吃不了辣还加这么多。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想看自己回去晚了,那小子会不会还这么吝啬,一条短信都不发。罗碧没说出口,只在心里一想他就觉得自己的不对劲。他觉得自己实在丢脸,活了大半辈子,还和一个小辈斤斤计较。这么丢脸的事,当然不能说出口。

“就是什么?”

“想蹭你饭。”

孟高飞一时失语,气得捻起一串牛肉,嚼得滋滋作响又被辣得狂灌啤酒。

“少喝点。”

但一直到罗碧和孟高飞把烤串都解决了,罗碧一看手机,有些失望——上面空空荡荡,什么未读消息也没有。他一看时间,九点半,驱车赶回去要一个多小时,于是收起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和孟高飞一碰拳,走了。

见罗碧走后,史精忠回家先处理工作上的事。下班的时候有点工作没收尾,史精忠不想让罗碧多等,就带回家处理了。收了尾史精忠站起来活动一下发僵的脖子,一看时间不过八点。

一周的药快吃完,史精忠还不太适应副作用,不过比起刚开始好多了。此刻他胃里不再像是有团火在烧,但异物感很重,让他很难不注意。他感觉不到饿,但还是拿起手机,挑挑拣拣,最后点了碗粥,然后整个人缩在沙发里。

客厅里安静过了头,一片死寂,毫无生息。他手上拿着看了一半的书,心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他想到罗碧,罗碧走得很急,也没有分神来管他的晚饭。这本来理所当然,但史精忠仍控制不住思绪胡乱地飘飘荡荡,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它们笼聚在一起,刻意引导至悲观的的方向。

于是史精忠在等粥的时间里做了个异常糟糕的梦。他梦到送走史艳文的那一晚,灰白的医院,满世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史艳文被蒙着白布推出来,那曾与他紧紧交握的双手、那曾与他相互依存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史精忠看见自己颤抖着双手,要去揭开那层白布。他张了张嘴,想阻止梦中的自己,但他动不了,只能瞪大眼看见白布被揭开,露出躺在下面的人。

那是罗碧。

惊醒的瞬间史精忠几乎透不过气来,他睁开眼看着白炽灯的光,目光求助一般巡视四周,没有罗碧,只有墙壁上史艳文含笑的照片。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只不过失了颜色,变成永恒的黑白。遗像安抚了史精忠的情绪——但只是片刻,他想到方才过于逼真的梦境,他的心再一次提起来。

史精忠拿起手机解锁,手因为情绪波动而有些颤抖,已经快十点,手机上面依旧没有罗碧发来的消息或是未接来电。一种不知名的恐慌迅速在他心底蔓延开来,负面情绪浪潮一般,和那糟糕的梦境一同向他压过来。不可以,如果罗碧再出什么事……史精忠红了眼眶,他不敢再想下去,捧着手机拨给罗碧。

回去的路上,罗碧的唇几乎绷成一条直线。他压下心头的烦躁。不就是没关心自己吗,说不定正在忙,说不定不小心睡着了,况且多大点事,有什么可计较的。

来电提示音打断了罗碧的思绪,他看一眼手机屏幕,唇线总算又变得柔和。罗碧在街边临时停车,然后接起电话。

电话那端史精忠没有开口,罗碧有些疑惑。

“叔父?”

“是我,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问问您,您那边还好吗?”

方才没觉得,现在罗碧倒是听出来,史精忠的声音不太对。

“你怎么了?”

电话那端沉默一下,随即小声地回了一句没事。

“你等我,我很快就回去。”

罗碧说完就挂了电话,一踩油门,比赶去酒吧的路上还倍感煎熬。说来也是好笑,他多磨蹭一顿饭的时间,原意是想让史精忠也担心担心他,到最后,内心被火燎过的人却是他自己。

不到半个小时罗碧就赶回家,那期间史精忠拿了外卖,却没心情吃。他蜷在沙发上,看着包装袋,双眼无神,显然心已经不知道飘去了哪里。罗碧在电话里也没说怎么样了,又说要赶回来。史精忠想打电话说不必赶时间,又怕接电话会让罗碧分心。他甚至后悔给罗碧打电话,他……他无法控制自己,无法不去患得患失。脑子里真实的记忆和梦境的碎片搅在一起,让他分辨不出虚实。

听到开门的声音时,史精忠才抬起头,和赶回来的罗碧对视上。

罗碧裹着深秋夜里的凉风进了屋,见担心的人还好好地在沙发上,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人没事就好。

“怎么了?”罗碧缓了口气,蹲到史精忠面前。这时他才发现史精忠状态不对劲,那样的表情和眼神,就和他在史艳文葬礼上匆匆一瞥见到的一样。他开始手足无措起来。史精忠这几天都表现得很好,看起来药物起了作用,但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精忠?”

史精忠闭着眼,眼泪就这样控制不住地溢出来。没事就好。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分明放松下来,眼泪却更不争气地越聚越多。他将头埋在手臂间,不想被罗碧看见。

罗碧就近在咫尺,他知道史精忠在哭。他看着青年的发顶,在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史精忠是个好孩子,即使是以罗碧的眼光来看,史精忠也是个很好的孩子,但现在他很痛苦。这些原本罗碧不懂也不会体会的痛苦,好像经由史精忠,变成了罗碧可以触摸到的。

罗碧听着史精忠压抑着的哭声,感受着这份陌生的沉闷与疼痛,然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伸出手,轻轻搭上那柔软的发顶,它就如同看起来一样,温暖柔软。罗碧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没见过这样细腻的人,最终只能在他苍白的记忆中找到拥抱这一个姿势。于是他揉了揉史精忠的发顶,然后将蜷缩成一团的史精忠整个揽入怀中。他的怀抱和他看起来一样坚硬,双手有力地扣住青年的腰身,几乎将史精忠按在自己的怀里。

大概是靠得太近了,罗碧听见那哭声变大了。


tbc

评论(2)

热度(13)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